日上三竿,维尔米登扔沉没于厚重的浓雾之中。几块舢板半漂在水洼上面,几乎每隔几步都有零落的碎片。可那些看似浸水的箱子和碎裂的船帆明明就在眼前,而一旦走近又消失不见。
这绝不是什么沉船遗迹,而是维尔米登东部那臭名昭著的沼泽希维耶,施予这片土地的诅咒。
每当清晨,迷雾升起,这些如幻似影的景致一同浮现;而一旦气温骤降,水汽散去的同时,这里又重新回到湿地模样。这就是人们称之为“迷惘之地”的由来,过客们宁可向西绕个大远路也不进这片临近诅咒之源的土地。
包裹湿地的是一片暗色森林,现在迎来了一位年轻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暗精灵。其身上简陋的织物耷拉着,只一把短弓挎在身后,而本人却兴奋地召唤同伴。
“谢菲达里,柯斯蒂莲还有齐,快过来看!”
那些高人一头的树木还剩几棵,其中一棵歪斜着,树冠早已不翼而飞,像是被巨人扯断了脖颈。这根朽木被小小的精灵揽住躯干,脚踩翘起来的那截根须,成了衬托。
不一会儿,三个伙伴的身影从灌木丛中冒了出来。
分别是一男一女两个灰头发的精灵,和一个黑头发的人类。
“我还以为是出现了什么大家伙,呵呵——齐你看,碧莲卡她把自己当成了一名船长。”
皮肤透着灰尘色泽的暗精灵男孩,手上拿着雕刻有奇特纹路的木杖,说明这孩子在队伍里算是个巫师。虽说远看就像灰头土脸的毛头小子,但熟悉谢菲达里的人都知道他温和得就像一个贵族。
此刻,他装作驻足打量一尊雕像,引得碧莲卡更加趾高气昂了起来。小姑娘挺胸抬头,另一只手也插到腰间,就连头发也向一边甩去,露出精灵特有的尖耳朵,模仿着被海风吹拂的样子。
“船长?”
黑发少年滑开眼神,思量少许又走近那古老断木打量起来。他没有尖尖的耳朵,皮肤也不算黑,倒是不无融洽地与他人相处着。
“嘛,船长……碧莲卡你就差四个朵莉。一个朵莉买个草帽,一个朵莉买个皮靴,还要一个朵莉买披风和另一个买烟斗。”
“诶?是真的吗?让我当船长只要四个朵莉?”
小姑娘睁大双眼,她也不清楚什么叫做真正的船长。
“草帽……皮靴……诶?才不对,莫娜阿姨做的皮靴都要两个朵莉的,一共加起来是五个朵莉。”
“看起来当一个船长还不算贵。”
谢菲达里微笑着应和。
“草帽的话……用它顶替好了。”
碧莲卡跳下捡起一支枝条,灵巧地盘缠成圆,再次回转时头上多了编成的头环。
“喏,这双鞋子借给你。”
谢菲达里脱下自己的鞋子,递给碧莲卡。绳鞋的正面带有一小块皮革,至少称得上一双“皮靴”了。
“还差烟斗和披风吗?诶……什么是‘烟斗’?”
碧莲卡眨巴眨巴亮晶晶的眼眸,好像现在才注意到这两个自己不认识的物件。她向谢菲达里看去,后者只是摇了摇头。好在这里仍有一个比小碧莲卡的见识至少多出二十米特的家伙——
“烟草,我听欧诺大叔说过,好像是人类的一种食物。”
在齐正要开口解释之前,比众人明显高出一截的女精灵竟也参与其中。
“诶诶!!?”
“那‘烟斗’也就是指碗的意思喽?喂喂,齐你的样子太夸张了吧。”
“我、我只是很惊讶呢,为什么连一向沉默寡言的柯斯蒂莲姐也会热衷这事。”
“热衷啥事啊?”
“就是把你打造成船长这件事。”
碧莲卡撇撇嘴,说齐就是在嫉妒她值得骄傲的容貌。而齐则老声老气地宣称船长都是那类虽然其貌不扬但关键时刻总能解决问题的人。
“好帅气呐,那么靠得住的人……”
谢菲达里也有些憧憬起船长这个角色。
作为及人中年龄最长的暗精灵,柯斯蒂莲对于精灵所不熟悉的海洋也薄有好奇,她认真地询问她所不知的知识。
“我不太清楚人类的世界,但听上去船长似乎一般都穿着沉重的盔甲。齐,你是见过真正的人类船长吗?”
“咳咳……”
齐清了清嗓子。
“怎么说呢,呃……不,应该注重的是船长不是承担了重大责任的那一类人吗?所以说打扮上最好一下就能让人识别出来。”
齐只是想尽力表达出船长是相当有地位的那一类人而已,因为在暗精灵的世界里,地位不是那么容易理解的名词。
“辨识……人类是那么近似的物种吗……”
齐忘记了“分辨”这个词在这儿也不时兴。
他不禁懊恼地扶住额头轻轻摇晃。一直以来,在谈及关于人类的话题上,总是出现无法深入沟通的情况。所以尽管面对诸多的好奇,齐还是尽量不去提及。
“别介意,齐。”
柯斯蒂莲拍拍齐的肩膀,让他明白她不会再问更多。
“不对不对,你们俩说的我怎么一句也搞不懂呢。刚才柯斯蒂莲姐你有提到‘盔甲’吗?那个那个……可不可以告诉我那是什么玩意儿啊?”
碧莲卡这下又去缠着柯斯蒂莲。她就是这么个女生——拥有一头淑女般的长发,以及一个活泼好动的性子。
“是打仗用来防御……算了碧莲卡。这个问题到此为止,不许你再问了。”
想到以前同样的局面下,通常没有什么好结尾,因此柯斯蒂莲本来张口即出的答案被收住,并对碧莲卡沉下脸来。
柯斯蒂莲一旦严肃起来,就没有讲价的可能。深知这一点的碧莲卡落寞下去。
她脱下谢菲达里的鞋子,摆到一边,换上自己的,再摘下头环。不过,齐在这个时候又改变了主意。
“碧莲卡,关于烟斗的事也没那么难嘛,我不会说第二遍哦。”
他装作不留意地说道。
果然碧莲卡的尖耳朵抖动了一下。
“烟,或者说烟草,是一种植物。它的制品被熏烧就会产生独特芳香,烟斗就是盛装那种芳香气体的器具。就是一个这种形状,中间镂空……嗯差不多就是如此。圆形……外加这么长左右的柄。老船长把它叼在嘴上,一边放眼辽阔大海一边享受着那种粗糙却上瘾的气味……嘛,你大概听不明白,但是我说过不再提了。”
那双天真的大眼睛到底读懂了几分呢?齐觉得自己的解释对一个小姑娘来说太过复杂。
不过他的确低估了碧莲卡的天真。
“——齐这个。”
碧莲卡双手捧着一只小小号角。那是她父亲送给她的饰物,让她到了足够大的时候就把它戴在脖子上。角是半羊的角,却是火红色与黑色相间。因此,它的主人既不像是被腐化的半羊,也不像是生活在草原和群山交汇处的半羊。
“传说她是火山炎魔之女艾格尼斯的角哦,我父亲告诉我的。你知道炎魔之女是谁吗,齐?”
上次碧莲卡提问炎魔之女是谁,齐并不知道。他所知的是,这个奇异的角,碧莲卡宝贝得不得了。
齐记得自己刚刚落难来到维尔米登南部的暗精灵村落,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有偏暗的皮肤和长又尖的耳朵,他们以狩猎为生,农牧为辅。幸亏有着一头黑发,村子里的人才勉强接受了齐。而自打齐认识碧莲卡起,她的腰间便一直悬挂着这个角。
“你看它是空心的,带尾巴的碗。”
带尾巴的碗……
碧莲卡把这么大的累赘一边两手托着,一边叼在嘴上。即便费力,她仍鼓起腮帮,努力把嘴巴翘到天上去,不时还用手扶一下。
“只差披风了吗?额嗯……”
齐被自己的喃喃自语惊讶到,什么时候自己也会真的在意这种幼稚把戏了?
“唔兹……”
披风正好自上降临。
一双修长的手盖到碧莲卡肩膀,再从后面绕过碧莲卡的脖子,然后在她胸前位置打个扣。
——那是柯斯蒂莲的黑色披风。
现在碧莲卡成了个十足的船长。
朽木成了她伟大舰船的龙骨,而她娇小的身体凌驾于众人之上;恰好天公作美,一股冷风吹动,沼泽水洼中居然也有了阵阵波纹。碧莲卡精致的脸蛋上表露出克制,她忍耐着寒冷,齐也想帮她多耍一会儿威风。
“——斯巴达!!”
齐高举右圈振臂一呼,叫出了几个听起来很有气势的字眼。
“……十、十八啊……大!!哈……哈~好冷……”
小孩子身上的遮物抵挡不住冷风,寒气在她牙齿缝中穿过,但她还是嘻嘻地笑出来。
要是能有照相机将这一切定格下来多好,齐想着。
或许以后……
“——闹够了就回去吧。”
时间不等人。
柯斯蒂莲冷冰冰地警示,此时已过正午。
“不能晚些回去吗?”
碧莲卡可怜汪汪地望着柯斯蒂莲,后者已经转过身去,在往回走了。
“走吧碧莲卡,汉斯老爹还等着你给他送饭呢。我也要帮忙照顾圈子里的猪崽,妈妈说他们最近挑食的厉害。”
“奥利安娜阿姨总是那么凶,你家的猪崽不被吓坏才怪哩!”
谢菲达里笑呵呵地劝说碧莲卡,却被反驳回去,只得化为苦笑。
“出门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午饭前回去的吗?”
差不多一个月左右,长者才允许小孩子们走出村子尽情玩一次。平时除了做工干活,就是修习那些枯燥的生存本领。刀剑,弓矢,暗言术和巫法,暗精灵的孩子们自小就会挑选至少其一,然后在各自老师的教导下勤加练习。
齐也是他们的一员,他知道这点欢乐时光弥足珍贵。
“碧莲卡,那是背着柯斯蒂莲说的。”
他小声告诉碧莲卡。
“可是,可是,我们找到了‘沉船’不是吗?你瞧这里多神奇。”
想想以前安逸的时光,齐躺在自家床上仰望一成不变的天花板,脑子里满是稀奇古怪的幻想。而现在,哪怕是传说中的奇幻之地也勾动不起心中波澜。
齐叹了口气。人类果然是适应能力卓绝的生物啊。
能在辛苦工作之后,在烂草窝棚睡一个礼拜;能在泥泞不堪的路上冒雨修筑篱笆;能吃下贫瘠又略微腐化的土地上所产出的糙粮,还吃得很饱。
“……带点纪念品回去,或者做个标记吧。”
碧莲卡于是去捡她早就瞄好的,陷入泥里的碎木板,她“咦”了一声。
明明看得还算真切,但离到很近的位置却发现那只是一团泥巴。
“真神奇。”
齐也不禁感叹,这或许就是魔法的力量吧。
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在那根凸出的朽木上刻了个小人。圆圈代表脑袋,躯干和四肢就用线条代替。一顶草帽,一双皮靴,一个烟斗,一道披风,都不甚难画。
“那是我吗?好丑。”
齐的画技被嫌弃,好在碧莲卡为之转哀成乐。
刻画花了些时间,不过柯斯蒂莲和谢菲达里倒是在不远处等着。
“有些早呢……”
柯斯蒂莲抬头看看没来时那么昏沉的天色,吐出了几个字。
“有些早?柯斯蒂莲姐你是说现在回去有些早?”
碧莲卡兴奋地扑过去抱住柯斯蒂莲,脑袋瓜磨蹭着她的背上的黑披风。
“不,不是那个意思。”
柯斯蒂莲瞥了一眼盯着她看的齐,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们得快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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